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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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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5 章

第三十五章 蔚塵哥哥

月上中天,清冷的月光灑到柳府的門庭。

縱使執掌太醫院幾十年,柳青卻極為低調,百年柳府,不過位於一個僻靜的街道,看上去也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庭,門庭之處種了一顆巨大的垂楊柳。

長明燈下,柳青手法熟稔地收起了針。八十多的高齡了,已經到了下筆都顫顫巍巍的年紀,但他下針卻分毫不差。

佝僂著身子一轉身,他便猝不及防對上了謝蔚塵那雙焦急的眼睛,柳青下意識看了看一旁的柳葉兒,卻見柳葉兒無奈地搖了搖頭——這人,性子比驢還倔,根本勸不走。

謝蔚塵一心撲在溫憐身上,自然沒註意到兩人之間的眼神互動,他上前為柳青遞上一杯茶水,小聲道:“柳太醫,憐兒她怎麽樣了?”

當年的謝蔚塵,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,那是京中最出名的紈絝,可誰又能想到,曾經的紈絝如今能如此知禮地為一個太醫恭敬地遞上一杯茶?

柳青看了眼茶,擡手接過先抿了抿,才緩聲道:“手上的傷已經處理好了,下的藥我也解了,雖然剛剛被冰水凍著了,但我一會兒餵兩副驅寒的湯藥,就沒什麽大礙了。”

柳青嘆息地捋了捋胡子,將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溫憐,由於之前怕周帝和皇後誤會,他也只是在暗中打探溫憐的消息,幾乎從未見過她,看著床上蒼白的那張臉,他只覺得十分痛心。

當年鎮國公放在心尖上疼的閨女,如今卻被人糟蹋成這樣!

謝蔚塵聞言,一直懸在上空的心才落下。床上的人,臉色薄如紙色,仿佛一碰就碎了,他放輕腳步靠近溫憐的床邊,將剛剛針灸過的、露在外面的手臂放進被子裏,輕聲問:“那她什麽時候能醒?我剛剛讓人準備了她喜歡的蓮子羹。”

他記得,溫憐應該是自午後便再未吃過東西。人是鐵,飯是鋼,謝蔚塵是軍人,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清楚。因此,看到溫憐的臉色如此之差後,他第一想到了吃飯的問題。

柳葉兒和柳青紛紛一楞,顯然沒想到一向粗枝大葉的謝蔚塵,竟然會考慮得這麽周到,這麽細致。

柳青沈吟,“快的話,就現在——”

話音未落,溫憐如蝶翼的睫毛,動了。

一瞬間,屋內三個人都不由自主地上前圍在床邊,屏住了呼吸。

因此,當溫憐緩緩睜開眼睛,便見到床頭齊刷刷地站了三個人,一個滿臉肅穆、一個一臉凝重、一個滿目欣喜。

陌生的房間、陌生的人,一瞬間,溫憐還以為自己在做夢,她迷迷糊糊地閉了閉眼睛,可再次掙開雙眼時,卻依然是剛剛的那副畫面。

自六歲入宮之後,她便從未出過宮,只是淺淺打量一下四周,她便知道此處並非是在宮裏,她心裏忽地警覺,將眼神投向唯一熟悉的柳葉兒,“柳大夫,這裏是……”

小姑娘,自然還是和小姑娘更容易交流,謝蔚塵縱使心裏再焦急,卻也只能先往後退一退。

柳葉兒上前扶起她,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冷清:“你剛剛中了毒,我沒辦法解,就只好帶你來找我爺爺了。”

雖然她的記憶只停留在離開閣樓的那一刻,但周深的舒暢騙不了人,溫憐已然相信了柳葉兒的話,她偏頭看向一旁一臉肅穆的老爺爺,微微一笑:“多謝柳太醫。”

這甜甜一笑,像極了當年的鎮國公夫人。見著這久違的笑容,柳青喉頭一哽,眼角瞬間留下兩行清淚。

當年,鎮國公夫人生育差點兒難產,是鎮國公不顧男女之防,堅持讓柳太醫進入產房去救的人,這才讓溫憐兩人母女平安。

鎮國公夫人是個極重感情之人,自此之後,溫柳兩家便熟稔了起來,逢年過節也時長走動。

十多年過去了,早已物是人非。

然而柳青熱淚,卻把溫憐驚到了,她嚇得連忙起身,手足無措道:“柳太醫,您……”

“溫小姐別見怪,”柳葉兒按住她,趕緊為自家爺爺找臺階下,“我爺爺就是這樣,見不得有人向他道謝。”

溫憐遲疑地看著柳青,就見他笑著用衣角拭幹了眼角的淚,看著溫憐關切疑惑的眼神,柳青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她的發頂,骨瘦如柴的手臂滿是斑駁,透著歲月的痕跡。

這是他接生的第一個孩子,她的眼睛,依然如第一次掙開那般純真無暇。

“好孩子,這些年真是受苦了。”柳青說著說著,眼睛又開始紅了。

這回,即使再遲鈍,溫憐也察覺了其中的不對勁。柳青的手,溫暖而慈祥,他看她的眼神,滿是對晚輩的關愛與愛憐。

溫憐看了看柳葉兒,再看了看站的更遠些的謝蔚塵,心裏忽地升起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,這種感覺十分親切,像一股暖流,緩緩地在心裏流淌。

“你們……”溫憐欲言又止,懵懂而天真的眼神在三人身上不住流轉,“你們是不是,認識我的父母?”

從柳葉兒幫她醫腿,替她在賀楨林面前遮掩,她就隱約覺得有些不解。柳葉兒與她非親非故,為何卻總是一次次地幫她?

而謝蔚塵,不僅僅在眾人面前維護她的父親,還不惜冒著冒犯賀玄淵的風險救她,但她卻根本不認識他。

至於柳青柳太醫,她也不曾見過,但這個慈祥的老人,卻如此溫和如此慈祥,那雙看向她的眼裏,充滿了關切與憂心。

這些,除了與她父母有關,溫憐再想不出來其他的關系了。

離得最近的柳青還未說話,站的最遠的謝蔚塵聞言,忍不住了。他上前一步,有些傷心、又有些遺憾:“你都不記得我了嗎?”

溫憐定定地看著他,迷惑地歪了歪頭,“謝將軍,我們認識嗎?”

“認識啊,怎麽不認識!”謝蔚塵有些急了,他指了指自己右眼角那顆紅痣,“你看看這個,有沒有想起一點什麽?”

謝蔚塵右眼角的那顆紅痣,在燭光下泛起微微的紅光,恍惚之間,溫憐腦海中閃過一個片段。

一個小少年,百無聊賴地拉著一個只到他腰間的小姑娘,漫步在喧嘩的大街上,那小姑娘在周圍不安分地蹦蹦跳跳,東張西望。

“哥哥,你這裏,為什麽有一個紅色的痣?”小姑娘抓著少年的衣角,努力地想要吸引少年的註意,見少年偏過頭看他,她便指著自己的眼角,“我娘說,眼角邊有紅痣的人啊,情路最是坎坷。”

少年聞言,嗤笑一聲,氣得捏了捏她的臉:“你個小屁孩兒,懂什麽叫情路嗎?還情路坎坷,我看你才該坎坷!”

小姑娘吃痛,皺眉把他的手拽下來,作勢狠狠地要咬下去,那少年一驚,連忙抽出手,順便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,氣笑了:“不愧是鎮國公府的小丫頭,看著外表粉粉嫩嫩、可可愛愛的,怎的一下子就翻臉不認人?”

小姑娘氣呼呼地一把甩開他的手,“哼!我娘說,不讓我跟捏我臉的人一起玩兒,我要回家,你送我回去!”

少年悶聲一笑,蹲下身來,看著氣得圓鼓鼓的、粉嫩軟糯的小姑娘,拼命忍住想要挼一挼的手,哄道:“你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,你就不想他和你娘兩人好好團聚團聚?”

“聽你爹說,憐兒最是善解人意了,是蔚塵哥哥不對,哥哥以後保證,再也不捏你臉了,好不好?”

笑話,溫將軍將這個小屁孩交給他帶,他若是連這等小事都處理不好,年後又只能去掃馬廄了。

溫憐瞪著眼睛,遲疑地看他一眼。小孩子的氣性,來得快卻得也快,看著眼前的那顆紅痣,她已然忘了剛剛發生了什麽,只緊緊地盯著那顆紅痣,躍躍欲試:“哥哥,我能摸一摸它嗎?”

謝蔚塵臉色一僵,皮笑肉不笑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小姑娘沒註意他的神色,只是兀自皺了眉,看著少年擔憂道:“我捏它,你會疼嗎?”

這是第一次,謝蔚塵如此近距離看著溫憐的眼睛,那雙紫灰色的眼睛,透著孩童的天真和懵懂。謝蔚塵,一向最討厭別人說他眼角紅痣的人,竟在溫憐擔憂的目光中,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。

回憶漸漸遠去,當年那個不羈的少年,如今越發成熟和穩重了。十年過去,一切都物是人非,唯有謝蔚塵眼角的紅痣,似乎沒有經受過任何風雨,依舊一成不變。

“你是……”溫憐有些不知道怎麽稱呼。

小時候,她一直都稱呼謝蔚塵為“蔚塵哥哥”,這個稱呼本是小姑娘叫的,兒時她自然可以毫無負擔地叫出來,但如今她已經過了及笄,自然不能再這麽暧昧地稱呼一個成年男子。

可若是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直呼其名,似乎更為不妥。況且,這種場合,叫的太過陌生,也難免傷了情分。

遲疑一陣,在謝蔚塵星光熠熠鼓勵的眼神中,她緩緩開了口:“好久不見,蔚塵哥哥。”

謝蔚塵見她想了起來,心裏想炸開了煙花。他上前走到她的床邊,心潮澎湃,然而看著溫憐那張美艷到了極致的臉,那些早已準備好的關切的話、懷舊的話,在嘴邊滾了幾圈,卻始終說不出口。

憋了一陣,反而把自己的耳朵憋紅了。

柳葉兒在一旁看得分明,她起身把謝蔚塵準備的蓮子羹端來,坐在她身邊替她吹了吹,“你的手受了傷,我先餵你吃些東西吧。”

溫憐聞言,不自然地將手上的手藏在身後,今晚周帝做的那些事情,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,也不想她家人的事情,走路半點風聲。

就算他們離世了,她作為他們唯一的女兒,她要守護住他們的清白,絕不能讓她的父母,淪為販夫走卒口中的笑談。

淺淺地抿了一口蓮子羹,溫度適宜,顯然是用心安排過,溫憐擡頭看著古樸的房間,目光停留在身側的帷幛上。

帷幛輕薄而奢靡,其上勾著鏤空金絲花紋,在盈盈的燭光下,每一個點都閃著金光,十分耀眼。這條帷幛哪裏都好,就是在這個簡單樸素的房間,顯得格格不入。

恍惚之間,又有一段記憶浮現在眼前。

溫憐淺淺一笑,用右手擡起一段帷幛,熟悉的手感讓她越發肯定了,她看著柳葉兒道:“我想起來了,柳大夫。”

她頓了一頓,忍住內心的喜悅:“或者說,我該叫你葉子姐姐?”

柳葉兒餵飯的手一頓,而後一勺塞到了溫憐的口中,冷冷道:“真笨,這麽久才想起來!”

溫憐猛地被堵住嘴,差點兒一口嗆到。

柳葉兒這話,可還真的是冤枉溫憐了。兒時的友情,本就容易被遺忘,更何況溫憐當時不過四五歲,那自然就更容易忘記了。再加上鎮國公交友向來不拘一格,從不在乎友人的身份地位,因此溫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到底是哪個府邸的。

她之所以能認出柳葉兒,還是因為這條灑金帷幛。

小孩子最喜歡這些金閃閃的東西了,有一次她被帶著到柳府做客,她在柳葉兒的閨房和柳葉兒一起玩耍,然而到了夜宿時分,她卻非要吵著要自己那金燦燦的灑金帷幛才肯睡。鎮國公沒辦法,只好斥資又買了一條,掛在柳葉兒的床邊上。

沒想到這一掛,便是十多年。

“葉子姐姐也不能怪我沒認出來啊。”溫憐覺得有些冤枉,“明明你之前對我那麽冷淡,叫我怎麽敢往這方面想?”

柳葉兒本就沒有生氣,只是有些心疼她而已,她為溫憐順順氣,淡淡道:“若是我們不對你冷淡,皇後那邊,我們第一個過不去,你都不知道,她看你看得有多緊。”

“我姑母嗎?”溫憐一楞,聽她們的語氣,似乎並不喜歡溫心綿。可溫憐自認為這十年,溫心綿雖未言辭親切,但也保證了她吃穿無憂。

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姑母,有什麽問題。

“她不是你的姑母!”久不發言的柳青兀地出聲,他冷哼一聲:“溫心綿本有一同胞哥哥,但他不學無術,整日偷雞某狗,在還未入宮之前,這兩人就常欺壓你的父親。”

“宮中召納伴讀,他抽到了當時還是四皇子的陛下,當時的陛下並不受寵,他不想去,就逼你父親前去。後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,你父親和陛下在西域立了軍功,他最後竟因去人家家裏欺男霸女被人反殺。由此,你父親便成了鎮國公繼任世子。”

“溫心綿與你父親本不是一母同胞,她怎麽真心待你?如若不是當年她硬是將你搶進宮,你便不會受這麽多苦!”

“溫心綿還有她那個兒子,都不是什麽好東西!”

溫憐呆呆地聽著這段事情,從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東西。然而,詭異的事,她腦海中,此時此刻竟出現了賀玄淵的身影。

她不知道溫心綿對她是否是真心,但賀玄淵……她是真的相信他。

剛入宮時,她連鞋都穿反了,是賀玄淵抱著她進的宮;剛入學時,她被夫子責難,是賀玄淵在夫子面前為她解釋;被人欺負時,是賀玄淵帶著她去找欺負她的人,讓他們一個個低頭認錯……甚至就是在剛才,也是賀玄淵挺身而出,幫她擋住周帝……

若說他們都是壞人,溫憐並不十分同意,她輕聲為賀玄淵辯解道:“其實太子表哥,他待我很好,他——”

“你說賀玄淵?”謝蔚塵皺眉打斷她的話。

溫憐氣弱地點點頭,她缺失了一段記憶,並不知道自己出了閣樓後,到底是怎麽樣到達的柳府。若是他們因她和賀玄淵產生了糾葛,那她就難辭其咎。

謝蔚塵見溫憐為賀玄淵說話,心裏忽地生起一股不滿和煩躁。他掏出玉簪遞給溫憐:“這是剛剛賀玄淵身邊那個杜衡送來的,說是你的東西。”

溫憐一楞,伸手去接。

謝蔚塵見了今晚宴會上賀玄淵與溫憐劍拔弩張的模樣,以為兩人不合,這才將玉簪掏出來,就是想見溫憐狠狠將簪子扔出去的場景。

沒想到,溫憐竟接了!

他心裏一梗,接著硬生生又道:“他還帶了一句話給你,他說你既然離開了,那就不必再回去,走的幹幹凈凈最好。”

溫憐瞳孔一縮,不可置信地望著謝蔚塵:“他當真這麽說?”

女鵝有同伴了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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